曾经,最能激起打工女孩内心波澜的,是“来了就是XX人”。
“北上广比其他城市好,发达城市比三四线城市好”是她们一贯的都市信仰。
当跑去北上广深杭漂了三年、社交圈也封闭了三年的95后回到老家,抬头却发现:就连脸上的胶原蛋白,看起来都比自己要流失得慢一些。不是说好一起反催婚催育、绝不过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吗?不是说好一起实现个人理想与价值吗?假若你是一个回乡以来,第一次参加朋友聚会的年轻女孩。坐在她的副驾驶上,你看了看车,又看了看她,努力隐藏起内心的惊讶:明明上学时,她还是坐在你隔壁的同班女同学,连想吃一包五块钱的小饼干都掏不出钱,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和你财力天差地别的富婆。那一刻,后视镜里你特地早起了俩小时化的精修妆容,因为没盖住法令纹和黑眼圈,变得相形见绌。在民间,像这样的闺蜜会被咬牙切齿地称为“县城大小姐”。你很难用一个形容词来概括她们,但你总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哪些姑娘属于这一群体——
线索或许很明显:永远应季的某书最流行美甲,介于今年的潘通色和永恒的黑色之间的头发、价格直逼六位数的奢侈品包包……微信群常见聊天句式:“JMM有什么新款美甲推荐吗”
对着镜子自拍时隐隐约约露出的那只价值400多块、堪比爱马仕的CASETiFY天价手机壳。
朋友圈里围炉煮茶、或举办各种生日趴时的微博九图。
关键是,她还穿着上万块的海宁皮草,内搭一件尼泊尔羊毛。
大年初一,她们会放着年夜饭不吃,跑去跟小姐妹们一起相约omakase吃手捏饭。那是小县城里专门以她们为受众推出的899新年限定套餐。你可能会感到疑惑,这听起来也就是平平无奇都市丽人的生活。要知道,她们一个月的到手工资也就6、7千,薪资水平就跟很多北漂大头兵差一大截。县城消费还不便宜,有的快跟一线城市齐平。像医美,一二线城市均价也才5、6千,小地方里随随便便加个“院长亲自操刀”的头衔——价格翻倍。电影票不必说,过年时一张《满江红》居然要90,平时也得50多。
然而,她们就是既能在三四线城市里岁月静好,又能延续着北上广的精英白领生活。在价格不菲、实际大多是从四季青淘来的县城买手店,消费成VVIP——只因为老板娘很会social。听说城里新来了位上海的大师,她们会排着队跑去纹眉,再用平刘海把它盖住,然后一脸神秘地问老公:#我的北漂生活&#闺蜜 @脑袋空空的空空她们的重点不是有钱,而是不用吭哧吭哧地加班做题,生活也可以优渥有闲。当你在北上广连独立浴室都没有的出租房里掏着每月四千的房租、漂了一年又一年,终于东拼西凑背上了一万五的月贷款,买了套东三环70平的老破小拿着Kindle读《月亮与六便士》:“啊,我的心总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我的生活中能有变迁……”她们早已住在县城市中心165平豪华装修的复式里,麻将、泡澡、斗地主,用75英寸的液晶电视看最新最热的国产剧。然而,你又无法用“贵妇”或“少奶奶”这样的称呼来概括她们,这显然不够准确。尽管社交平台上时常塑造出一种所谓“县城贵妇”的形象——贵妇们每天最大的烦恼好像就是如何打发又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这样的人当然也存在,她们是网上最广为流传的贵妇样本,是村子里最常拿来gossip的八卦对象。然而,“贵妇”这个后缀,已然暗示了她们身份的本质——一位养尊处优的阔太太。其中也不乏通过婚恋完成了某种阶层跃升的农村漂亮女孩。这是成为一代“县城贵妇”的关键:嫁给一个有钱人,早早晋升为人生赢家。县城大小姐不同,首先,从年龄上来说,贵妇更像是她们的姑婶堂嫂或者妈妈的同学。大小姐们往往都还很年轻,九五后,有的甚至可能刚毕业没几年。最关键的是,她们不用靠老公来实现到富婆的跃迁,甚至在婚恋市场也掌握着更大的话语权。同样是过年相亲,“大厂女孩”已经祛魅,乡亲们带着一种古怪而同情的眼神问你,“小姑娘家家,为啥跑那么远”,潜台词是:“你们家是不是穷?”你的闺蜜腰杆都挺得特别直,因为她们在本地从事着体制内的工作,公务员、教师编、银行,或国企这样的事业单位。而且都受过高等教育,有的还是名牌大学研究生,就差没出国留学。那一刻,对面的远光灯打在闺蜜的脸上,显得她更加容光焕发。世上本没有县城大小姐,但当大城市里被裁员、房租弄得意志消磨的漂仔越多,也就越容易羡慕起那些生活稳定的县城闺蜜。除了你许久未碰面、从不知其高贵出身的女同学,还有的可能是几年前还跟你一起打工的好朋友。她们一返乡,好家伙,摇身一变成了有房有车、有钱有闲的大小姐。然而,这一连串的形容词依然只是表征。真正将一位“县城大小姐”和普通女孩区分开来的,是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才是她们最大的共同点,也是“县城大小姐”和“县城贵妇”的本质区别。“我认识的每一个所谓的县城贵妇,90%都活得很惨”,一位扎根县城几十年的八卦专业户如此总结。一位县城某贵妇,早年嫁了个富翁,老公在外地给储油罐做防腐涂料,坐拥全国各地十几套房产,生活过得很是优渥。但因为生意失败,老公染上赌瘾、还进了局子,很快倾家荡产。
为了维持原来的体面生活,她只能重新找门路、开了家美容院,日子大不如前。由于县城富豪的发展史多为从商起家,办工厂、做生意、炒房等等。但县城经济又极其不稳定,有钱人迭代很快,“贵妇”也就很容易没落。现如今,“大小姐”才是活跃在三四线县城里的消费主力和社交新贵。她们中的很大一批人,刚毕业时也都曾在一线大都市漂过:大厂实习敲代码、证券公司做统计、头部矩阵号当新媒体小编……不一而足。每天苦哈哈加班到十一、二点,拿着三千块的实习工资,打着不报销的夜间网约车。
然后在一个又累又拼还被领导训了个狗血淋头的深夜,孤零零地坐在公司楼下的湖畔江边,噙着泪,望着隔岸的万家灯火,终于松动了心里的那一根弦:上岸后全款拿下一辆新车,是“县城大小姐”的基本标配。体制内僧多粥少,大家都是抱着“先上岸再说”的念头,考到了乡镇,也就是她们口中的“山头”。离家半小时车程,县城公共交通又不便,买车就成了刚需。又或者是在本市上班,但市里没有地铁,打车不方便,坐公交又不够体面,也得买车。这两年入手的往往是新能源,少数则继承了爸妈的油车。车型还常跟她们的婚育状况挂勾,从未婚、已婚到已育,保时捷、特斯拉到蔚来依次排序。中产父母们往往对孩子比较有要求,孩子也争气,靠自己刷题考上了岸。杭漂一年后毅然考编,回到老家台州某县城工作的芊芊,平时吃单位食堂、住自己的房(上岸时爸妈送的礼物)。工资多少不重要,因为你眼中的7千工资,对她来说就是7千零花钱——这是纯纯的收入。办厂的则总有一些神秘的资产,变压器、电缆云云,当然不是赌博或偷来的,而是厂里版本迭代闲置下来的设备。靠着出租或变卖,她们一年能拿到一笔30、40万不等的租金,银行卡直接到她们账上,显然,比很多北漂仔的年收入多得多。
这笔钱往往会被她们用来长途旅行,近则万宁冲浪、远则瑞士瑞典——当然,出国的话家里还得再补贴点。也有的会把自己的工资存起来,一分不花,因为不定期会收到爸妈给的1、2万的生活费,大笔的支出则直接报销。
老公是厂二代的,手里更宽裕一些,奢侈品首饰、包包是常见开销——也有少数考试能力稍逊一筹的,但也没关系,从大学起,她们的父母就已经给她们规划了一条龙服务:中产父母的关系网和托底能力,让大小姐们更好地继承了家里的传统,过上体面、富足的人生。没有人愿意互换人生,但总有人羡慕其他人的生活里自己没有的特质。聚会时,“县城大小姐”也会真情实感地跟你抱怨在小地方生活的不如意。随着网购等条件的普及,如今县城能给她们提供的消费和娱乐项目,已经远比几年前丰富。什么进口买手店,ins风的咖啡厅、仪器不输北上广的医美机构如雨后春笋。但县城毕竟是县城,她们主要的活动项目,还是以麻将和泡脚为主。和北上广年轻人露营、hiking不同,她们会在微信群里呼朋唤友,组织周末一起驱车两、三个小时,县级市的跑到地级市,地级市又跑到省会城市。目的是吃饭、shopping、和朋友们桌游聊天,狠过一把都市瘾,抚慰一周被繁琐工作伤害的心灵——那是“县城大小姐”更大的烦恼来源,体制内工作的种种不如意。职场关系复杂、同事年龄偏大、工作氛围弥漫着一股子规规矩矩的老干部气息,连开个会都要提前考究每个人的位置顺序、每个人都要拿着本子一句一记。更别说节假日还要随时待命加班,是的,体制内也是要疯狂加班的。以及整个职业生涯,都贯穿着的一场又一场无法拒绝的酒局。吃着下午茶,她说她很羡慕你,在大城市打工,工资高、同事年龄又相仿,很容易处成玩得来的朋友。上下级关系也很平等轻松,开会都是七嘴八舌一通嚷嚷。偶尔,看着你在大城市里工作娱乐的丰富朋友圈,她的血液里也会有一种强烈的波动:如同毛姆所说,“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生活,旅途中有怪石嶙峋的山崖、暗礁满步的海滩……”她们早已想明白,去大城市闯荡可不是什么年轻必经路程。而北漂,上学时可能也曾被家里催着考编,但她们顶住了压力,坚决拒绝家里的安排,然后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成功过上了在外继续漂着的一生。就像在某个时间点,前脚离开县城的北漂er和后脚回到这里的闺蜜擦身而过。“逃离小县城”还是“离开浪浪山”,是中国城镇化进程中永恒的争论母题。只是这些年,随着New York,New York式的都市赞歌和大厂工牌可以取钱的神话逐一破碎,那种县城大小姐的生活仿佛也变得更诱人了一些。对于今年这批返乡后感到身心灵被涤荡冲击的返乡人来说:很多人年轻时,都以为钱是一切的保障,直到意识到宇宙的终点是回乡考编时,才后悔莫及。那个几年前还和自己一起在北上广合租加班到十一二点、如今到点就下班的女朋友;那个名牌大学博士学历毕业、却早早跑去体制内给学历远不如她的小领导写材料的女同学——幸好,在打工妹的赛道上,总还是有那么一些精神支柱的。比如从今天起,努力做一个常年在外、只在过年时才回去发钱的神秘远方小姨。赚够了高薪,坐在沙发上给侄子侄女们发压岁钱,优雅又端庄地点头微笑,宛如一个习惯了给员工发工资的女老板。
看了眼“以后我就这样,大家一起做小姨”的评论区,她们狠狠点了个赞。
甩甩头,拉上了自己某宝上刚买的三百块的行李箱,再次踏上了奔赴北上广的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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