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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准备好了,即使变老也没关系”

时间:2024-07-08 10:12:33   阅读:159


“老去”是一个令人伤感的词。人老之后,身体的机能减弱,脑力也将衰退,会成为社会上的“弱势群体”。人人都会变老,但我们并不常会思考,究竟该如何应对“老之将至”。

下文中,女性主义学者、社会学家上野千鹤子阐述了一个全新概念:向老学。她说,“向老学认为,人的一生都是走向老年的过程。”她认为,人还未老时,就应该学习如何“走向衰老”,比如应该不要执着于强大,而应该思考弱者的生存方式;比如应该构建一个“不具备社会价值,依然可以保持为人的尊严”的社会。

未经省思的衰老是令人担忧的,但当我们准备好以后,或许会发现,好像变老也没什么关系。

下文摘选自《我准备好了,变老也没关系》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向老学认为,

人的一生都是走向老年的过程

“向老学”是一门新兴的学问,1999年由高桥真澄发起成立的首个学术协会标志着这门学问的诞生。高桥女士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担任非营利组织“WIN女性计划”负责人,在女性主义的圈子里名声很大,影响力也很大。

首先,这个名字很好。在此之前,学界普遍使用“老年学”一说,从未有“向老学”的说法。在日语中,甚至本没有“向老学”这个词,应该是由高桥真澄首创的。在向老学学会的成立宗旨中这样解释道:“向老学认为,人的一生都是走向老年的过程。”自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界,我们每一个生命都在朝向老年迈进。因此,所有年龄段的人都是向老学的研究对象,也都有资格成为向老学研究的参与者。每个人自出生起就可以成为向老学学会的成员。


关于向老学与老年学的区别,以及高桥女士是何时萌生创立向老学的想法,她在一篇随笔中有所透露。1980年,当时年仅37岁的高桥在飞往英国的航班上萌生了这个念头。四分之一个世纪后,高桥创立了学会,当初的想法终于得以实现。

回首往昔,我恰好也是在近20年前的1986年编著出版了《老的范式》一书。书中的一篇论文题为《老年问题与老后问题之间的差距》,写作时我38岁,与彼时的高桥在年龄上相差无几。两位30多岁的女性不约而同地关注起衰老问题,这挺不寻常。

30多岁的高桥为什么会对衰老问题感兴趣,我并不了解个中详情。但是我自己的想法确实事出有因。

或许您不信,我小时候是一个偏食、身体虚弱的孩子。一般人们在听到“女性主义者”的字眼时,多半会在脑海中浮现出强壮的身形。所以,很多人在见到我本人之后,往往会感到惊讶,因为我的实际身形与他们的想象差距甚大。虽然我总是言辞犀利,但我个子不高,身材也略显孱弱,或许这样的身形对我的强势内心反而是个挺好的伪装吧。从孩提时代起,我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个弱小的形象。

随着女性主义的兴起,人们开始主张凡是男人能做到的女人都可以做到。我作为这一进程的参与者,当然对此也深以为然。但是在内心深处,我却有些惴惴不安,有时候也会偷偷怀疑,这样的认知是否绝对正确。这些嘴上强悍的女人,将来总是会上年纪的。无论眼下如何强大,终究摆脱不了日渐弱小的规律。这些女强人年老体衰之后,就成了争强好胜的老太婆。等到卧床不起、行动不便时,就不得不咬着牙强忍着接受女儿或儿媳妇的照料。刻薄老太婆的难堪晚景,仿佛就在眼前。

强大,是一种价值观。然而,现在越强大,将来就越不能忍受自己不再强大。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会不断扩大,这是明摆着的道理。那么,我们难道不可以从一开始就找到一种能与自己的弱点相处并生活下去的方式吗?这其实才是我参与女权主义的出发点。

在“老年问题”的语境中,老年人是研究的对象,也就是将老年人作为客体来进行研究。同时,在这个语境下,“老年人”是棘手的,是成为负担的老年人,是作为“问题”而存在的老年人。相较而言,在“老后问题”的语境下,人人无法避免的老年后则成了一个主体性的问题,不再是由第三者来谈论老人,而是我们对自己的体验进行讨论。

所以,老年问题与老后问题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一个是将老年人作为研究的客体来对待,而另一个则是从主体的经验出发来研究老年后问题。如果把研究老年人问题的学问称为老年学的话,那么另一类学问则是研究老年后问题的,不,不是将老年后视为一个问题,而是以一种积极的姿态来理解老年后的体验。因此,把这门学问命名为向老学,是一个多么明智的创见啊!


从老年学到向老学的转变,可以称得上是一次学术范式的转变。所谓范式转变是指人们思考问题的框架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这一转变与女性学的范式转变有着极大的相似性。

以女性为主题的学问在发展过程中,也曾经经历过从“妇女问题”向“女性学”这样的范式转变。起初,“妇女问题”转换为“作为问题的妇女”,女性作为研究的客体而被探讨。后来,女性作为主体来讲述自己的经历体验。也就是说,研究范式从“讲述女性”发展到“女性讲述”。因此,扛起向老学大旗的人出自女性学的研究者,也并没有什么稀奇。

02

拒绝被当作儿童来对待,

正是向老学存在的意义

老年学的研究路径其实是非常丰富的。比较老年学便是其中之一。该领域的专家片多顺提出以下问题:“从历史来看,老年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当作麻烦或负担的呢?”答案是“自近代工业社会以来”。

那么,老年人的地位在怎样的社会里比较高?又是在怎样的社会中比较低呢?片多举出了以下八条指标。

第一,老年人在社会中的地位高低与现代化的程度成反比。

第二,老年人在人口中的比例越低,他们的地位就越高。

第三,老年人的地位与社会变化的速度成反比。也就是说,越是发展停滞的社会,老年人的地位越高;而在快速激变的社会,情况就恰恰相反。例如在IT社会,是否拥有IT知识成为人们代际的分别。这一分别也被称作数字鸿沟,用来指代如今年过五十的这一代人所面临的困境。无法跟上技术革新脚步的老年人被时代抛下。

第四,在人口不流动的社会中,老年人的地位高,在流动性高的社会中,老年人的地位低。

第五,越是在缺少文字的社会中,老年人的地位越高。这一指标在现代社会中不适用。

第六,越是在大家庭中,老年人地位越高。在现代社会中这一指标同样不适用。

第七,个人主义越发展,老年人地位越低。

第八,在拥有财产的情况下,老年人地位较高。这一点我也认同。最近,我还发现有的老人将财产赠与作为手段,让子女来通过竞争来承担照顾自己的任务。当然,这样的做法只限于拥有财产的老年人。

以上的命题从学术上证明,作为一种历史发展的趋势,老人被视为麻烦这一认识是不争的事实。

比较老年学是文化人类学的一个分野,采用跨文化的方式来比较研究不同的社会。著名的日本文化论学者本尼迪克特将日美两国从文化方面进行比较,在《菊与刀》一书中描述了日本老年人的地位。

她对比了日美两国的人的一生。她用反映生活的曲线来描述人的一生,横轴表示人的年龄,纵轴表示人的自由度。美国和日本的生活曲线的形态完全相反。美国人的一生呈现出两端较低的山形曲线,而日本人的生活曲线则呈现出相反的谷形形态。

这说明,在美国,人的自由度会随着个人的责任能力水平的提高而提高,因此,孩童与老人随着他们责任能力水平的降低,其自由度也会降低。与此相反,在日本,一般认为孩童和老人是自由的,这里所说的自由其实是指他们无须承担社会责任的自由。日本有句谚语称“七岁之前是神灵”,正如这句谚语所说,孩童时期任何行为都是被允许的。反过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会再次变回神灵。


“还历”一词的意思就是岁月转了整整一轮,回到了出生那年的干支年历。人们取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的最小公倍数,以60年为一轮,认为人活到六十岁就是回到了本初的状态,返老还童,故称还历。还历之年会穿红色的衣物,据说也是象征着回到婴儿的阶段。在人生的初始和终结这两极,离开了社会规范,在日本文化中,老人与孩童位于神灵之列,所以,任何言行都是可以得到谅解的。

在这两极之间的阶段就是成年期,成年人背负着社会的责任,个人的自由度便出现了下降。日本的孩子都说不愿意长大,不愿做成年人,或许就是因为成年人的人生让人感觉毫无兴致。

在老人地位较高的社会中存在着一种有趣的现象,在风俗中也存在着以老年人为尊的倾向。例如,欧洲的法官或是学者直到今日依然保留有戴白色羊毛卷假发的习俗。在青年莫扎特的肖像画中我们也能看到头顶着相同的假发形象的莫扎特。这恰恰反映出年轻人模仿满头白发的风俗。那时的白发是智慧与权威的象征。

然而,在这种前近代式的生活曲线中展现出的将老年人与儿童等同视之的做法,是老年人们希望的吗?

这里,要给大家介绍一位来自京都的角美代女士的一首诗,《老年人的请求》。

老年人,希望有人说说话

他若说了什么,请回应他

他忘记自己已经说过,旧话重提

尽管有些烦人,请回应他

即使他弄洒了饭,请不要生气

即使他漏了尿,请不要训斥年纪越长,变得越发像个婴儿

身体越来越蜷缩一点一点地

愈发变得如婴儿一般

写下这首诗时,作者角美代女士六十一岁。

老年人真的和婴儿一样吗?当护工对着你说,“来,奶奶,张口,啊——”,你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老年人不是婴儿,而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满载着经验智慧的人生专家。即使外表看来有些像婴儿,但实际上绝不是婴儿。这种将老人与婴儿等同视之的做法,来源于一种文化装置。日本就拥有这样的文化装置,即所谓的“翁童文化”。这是一种将老人等同于儿童的文化现象。在这样的思路下,对女性来说就会出现一种文化理想,希望自己老了之后“能成为可爱的老奶奶”。如果能够变成可爱的老奶奶,就可以依靠着别人生存。这是一种“生存战略”,也可以将其称为一种“文化狡智”。

然而,每当我接触到这样的“狡智”,我就想反问,“难道不可爱,就无法生存吗?”

“可爱”,作为一种生存战略,是女性长期以来一直在使用的一个字眼。若是可爱,就可以得到别人的照顾;若是可爱,就会给自己带来好处。相反,如若不可爱,就不是一个女人。如此说来,长相并不可爱的我难道就不是女人吗?成为老太婆的我就不是女人吗?长相并不可爱的老奶奶就无法生存了吗?如此这般的问题接连不断地浮现在我脑中。

应该说,“想成为可爱老奶奶”的想法是女性作为一种依赖性存在而生存下去的生存战略。在年纪不断增长的女性中,有谁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想要去成为一位可爱的老奶奶的呢?被称为“不可爱的女人”的我本人,就在当下都不可爱,难道会在未来变成可爱的老奶奶吗?考虑到以上问题,我认为创建一个无论可爱与否,人人都能很好地生存的社会是至关重要的。


把老人当作儿童一样来对待,是将老人和儿童一样视为没有责任能力的人,这种做法无非就是将老人当成麻烦,当成累赘。拒绝被当作儿童来对待,这正是向老学存在的意义所在。

03

应该思考如何去发挥老年人的智慧

在阐明向老学学会成立的宗旨的那本小册子里,会长武村泰男专门为学会写下了一篇长文寄语,文章的标题是《思考衰老的意义——写在日本向老学学会成立之际》。

文章开头引用中国的古典“老马之智可用也”,表明学会成立的宗旨在于“发挥老马的智慧”。武村文章的主要观点是,一直以来老年人一方面被当作人权问题的对象,另一方面又被视为不好对付的麻烦人物。作为人权问题关注的老年人,是需要保护的对象;而作为难对付的、麻烦的老年人,是要排除的对象。无论是哪一种倾向,都将老年人当作弱者来对待。针对这样的观点和态度,武田指出应该思考如何去发挥老年人的智慧。

由于老年痴呆既认知症的发病机制至今仍不明确,如何加以预防也不得而知。根据以往的经验得知,在患有认知障碍的人群当中,过往从事知识性工作的人比例较高。据说原来在学校工作的老师居多,像我这样的大学教师,未来也很有可能会加入这一行列。曾经非常尊重智慧与理性的人,大概会很难接受失去智慧和理性的自己。

武村在这篇文章中写道:“将高龄者视为人权问题关注的对象,或是视为排除的对象,这些观点总让人感觉与女性问题有某些相似之处。”武村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要害。

接下来他表达了以下的观点。只有当社会中的女性和男性同样活跃,而不是将女性视为弱者时,社会才会发展。这是我们所提倡的理想社会,然而现实中的情况并非如此。读到这里,我越发感受到这一问题的发展的确与女性运动的发展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如果把现在作为向老学的起点,我希望向老学可以避免走女性学曾经误入的迷途,不要再重蹈覆辙。

女性主义曾一度主张凡是男性能做到的,女性都能做到。虽然并非所有的女性主义者都认可这样的观点,但确有一部分人曾经这样主张。若是所有男性能做到的,女性都可以的话,那么在此逻辑下就会出现这样的主张:男性可能出现的过劳死,让女性来试一试;男性要去奔赴的战场,让女性一起去参与。部分女性主义者认为,只有这样才实现了真正的男女平等。

所谓战争,无论怎样想,都是人类历史上所犯下的愚蠢行径中最为愚蠢的。就算要追求男女平等,但有什么必要连男性愚蠢的行为也要去模仿呢?对此疑问,也有人会主张,这是实施愚蠢行为的平等。难道女性主义者们要去争取的是模仿男性愚蠢行为的权利吗?我直观地意识到不应如此。

一直以来,女性主义要求的并不是:女性与男性一样强大,与男性一样有能力,所以希望能够和男性得到同样的待遇。女性或许天性柔弱,打起架来不占优势;或许生了小孩子后,要面对各方面的不利的因素。然而,就是因为这样,女性就不得不服从所谓强者的意志吗?弱者如何能够作为弱者而得到尊重,这才是我们一直以来所追求的。

向老学如果重蹈女性学走过的迷途,那么就会始终要求老年人具备与年轻人相同的价值,就会一直强调老年人不是弱者,就会有人提倡积极地变老,希望老年人即使年岁增长也要活得朝气蓬勃。然而,当老年人无法再积极的时候又该如何是好呢?

诚然,今后的高龄者,也许不再像过去的老年人那样是社会的弱者。他们拥有财富,拥有健康,拥有学历。但是,任何人总会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度过一段生病、卧床的时期,就算再短暂,也无法避免这一时期。

现在,在一些想极力避免面对如此困境的人中,流行一种PPK运动。PPK是一个口号,由日语“健康生活”的罗马字首字母PP和“溘然长逝”的首字母K组成。这个口号表达了人们希望能健健康康在世,平静安然去世的愿望。然而,当我听到这个词语时,不禁回想起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插曲。

曾经在某地的妇女联合会举办的集会上,与会者一起高呼“生育健康宝宝,不要残疾宝宝”的口号。如果身有残疾,就没有活着的价值,这是非常法西斯式的想法。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按照预期的死法离开这个世界。这些PPK运动的参与者一旦有朝一日卧床不起,当他们躺在床上再听到PPK的口号时,又会是怎样的想法呢?


与“越老越值钱”这一价值判断相反,现在有一种“具备老人力”的说法。随着赤濑川原平的《老人力》一书成为畅销书,“老人力”一词仿佛在一瞬间普及开来。不过,现在流传开来的“具备老人力”的概念,与赤濑川当初在书中所提倡的主旨并不相同;“具备老人力”的说法应该是对赤濑川所说的“老人力”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反用。

健忘,想不起人名,同样的话说十遍……赤濑川把这些有负面倾向的衰老现象正话反说式称为“具备老人力”。这绝不是什么可以拿来炫耀的事迹。对于这些变化,赤濑川先生表示不要为此感到难堪,这正是“具备老人力”的表现。在他这样的表述中,包含着面对着逐渐老去和衰弱,面对着自己朝着所不期望的方向变化时,要以一种积极的心态来接受衰老的一种姿态。

向老学的目标,同时我认为这也是女性主义曾经为之努力的目标,不是去宣扬因为老年人同样拥有能力,所以老年人有价值的观点,而是去创建一个社会,可以让老年人即使没有能力,依然可以不被任何人排斥地生活下去。一般来说,价值是指别人带给自己的某种价值。一个人可以有益于他人,这样的价值可称之为社会价值。当一个人不再具备这种社会价值,但依然可以保持为人的尊严时,这样的社会才是我们要追求的目标。

一个人的社会价值包括地位、权力、经济条件、健康、智力及个人能力等等。如果我们把衰老理解成这些社会价值不容分辩地离我们而去的过程,那么,当我们无法积极地去接受失去社会价值的自己时,心理上会产生一种认同危机。这种对自己身份认同产生的危机构成老后问题。我们对此心生苦恼,正是因为我们曾经拥有着共同的价值认同。

04

即使对别人有所依赖,

也可以有自立的生活

1986年我在《老年问题与老后问题的落差》一文中提出,与老龄相关的研究应该从老年人问题向老年后问题进行范式转变,但文中依然使用了“老后问题”的说法,这表明在当时我的认知中还是将老后当作一个问题来思考的。现在,向老学在此基础上向前又迈进了一步。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向老学的表达方式中已经没有“问题”这个词语了。

这样的发展过程,又让我回想起女性主义发展的历史。长期以来,女性主义始终在为追求女性自立而进行着斗争。“何谓自立”,面对着这样的疑问,我认为一直没有摆脱过去“自立”的传统概念。每当遇到“女性自立”的字眼时,我都会感觉到一丝怀疑,希望自己不会因为总是强调“自立、自立”而陷入自律神经失调的状态。对于我的这种不适感,芭芭拉·麦克唐纳所提出的“年龄歧视”概念给我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解决方案。

芭芭拉·麦克唐纳是一位女性主义者,也是一位女同性恋者。我与她相识时,她已是一位高龄人士,而当时我三十五六岁。1985年,身材矮小、灰白头发的芭芭拉在全美女性学会的会议上发出了坚毅的呼声,对女性主义中的年龄歧视进行了强烈的控诉。那场演讲令人印象深刻。

“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受到了邀请,这是通过斗争争取来的”,这是她当时的开场白。芭芭拉在演讲中向年轻女性提出了自己的忠告,希望她们对高龄女性采取一些下意识行为时,要极力注意避免一些行为。

“其一,高龄女性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对年轻的你们有所帮助。不要期待她们能够帮助到你们。同时,我们也不指望你们对我们有所帮助。

“另一,不要以为对高龄女性说‘你和别的奶奶不一样,活得开心、健康、有韧性’是在对她们进行赞美。即便对方将此视为一种恭维,你们这样的说辞也会助长社会上排斥高龄女性的现象。

“再一,不要对高龄女性说‘您身体真棒’‘您比我们都能干’。这是你们的想象而已。不仅如此,这样的说法表达了你们关注的只是她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的事实。如果你的做法让对方意识到了自己的年龄问题,那么就是对她的一种贬损。

“再一,即使高龄女性谈起关节炎或是白内障的话题,也不要以为老年人爱发牢骚。就和你们热衷于谈论堕胎、避孕、育儿或是料理话题一样,我们只是试图让你们稍微了解一下我们的想法。

“另外还有一点。不要以为,高龄女性就早已经是老人了。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不断发现的过程。高龄女性越是对这一话题展开叙述,进行写作,才越能帮助我们意识到,我们生活在一个否定自己的社会;意识到这些高龄女性的努力是多么具有革命性。”

令人惊讶的是,真正由当事者讲述出来的衰老体验极为罕见。当年芭芭拉在慷慨陈述年龄歧视的话题时,已是七十一岁。当时三十多岁的我听着七十一岁的芭芭拉的讲述,深受感动。


此外,发生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残障人士自立运动从理论上支持了我对女性主义倡导的“自立”概念所产生的疑虑。

残障人士自立运动所倡导的自立概念认为,自立应该是自己可以决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自己想做的事情需要他人的帮助时,有权利得到相应的支持。这样的自立与近代主义主张的贫瘠的自立概念相去甚远。一直以来所谓的自立,倡导的是不给别人添麻烦,是自己的事自己做,是一个人生活下去。

残障人士自立运动认为,即使是日常饮食和大小便都需要别人来照顾的、需要二十四小时照护的重度残障人士,也可以离开家庭独自一人生活。他们把这样的生活称为自立生活。也许普通人会想,二十四小时都在别人的照顾下生活,自立从何谈起呢?然而,对他们来说,这才是自立。

对自立生活的残障人士来说,这样的自立意味着可以走出有着刻板规则的机构设施;可以离开父母家庭的保护和控制,自己的事情由自己来决定;意味着如果需要别人的帮助,就有权利获得相应的帮助。他们不用再强迫自己适应“嗟来之食”,可以告诉照护人员自己的口味,提出吃咖喱或是吃烤鱼的要求;不仅如此,还可以进一步告诉照护人员说他做的饭菜不好吃,不合自己的口味,提出自己的要求,等等;也可以要求照护人员协助自己前往参加向老学的集会。

这样的自立概念一登场就令人耳目一新。弱者也拥有自立的权利,弱者也可以实现自立。这让我们意识到,即使对别人有所依赖,也可以称之为自立的生活。细想一下,每一个人在从出生到死亡的生命过程中,没有一刻是可以不依靠别人的。那些自以为自立的人其实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本文摘编自


《我准备好了,变老也没关系》

作者:[日] 上野千鹤子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译者:张慧

出版年: 2024-6


编辑 | 轻浊

配图|《完美的日子》《小偷家族》《诗》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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